海豚色噪点

你换来我的22世纪而22世纪真的

如你想象中那样到来了。在那里

我们年幼，赤贫，经常回想起

衰老过后种种治疗健忘症的习性

我们已经不太爱在显像管里饲养雪花

戒掉把黄油香烟滥扔在指缝里的积习

我记得你好像是那种会把预言变成戒律的小孩

害怕溺水，总是学不会给老虎拍照

好消息是：飞行员殉职前把眼球失重成像

无偿捐献给末日保管局

于是新世纪不再需要电视天线。但最好

有更多弹珠机。弹珠机里最好种植一对相拥的

婴儿躯体。我最好是在那里认识你

老师。给我们的一切都不够巧妙

我厌倦耳蜗的呼吸，以为自己仍然

身处妙龄。而你四肢圆钝，嗜杀，学习

如何生长出一株海豚色的嘴唇

其实最好是我正拼装一副人体骨骼模型

假正经。点出秘密：夜里你的鼓膜是一片粉色塑料

畏惧燃烧，血液一旦失事

就让内衣肩带沿肩胛骨淤积成块，所幸只有

色盲症患才注意区分红和红的幻影

投币口前你伸手。可我的纽扣常年生病

失去食欲

最后的橡胶迁徙季。空调遥控器上

有你一对痛眼睛。眩晕的情趣玩具

我想抚慰的人里也包括你。其实最好

在煮奶油汤时想起你

勺子软弱，你的脸孔被迫轻盈

眼睫毛上吊时还在为死讯编写措词

很久没有什么东西像神迹一样到来了

跳舞跳到最后都没有人看了

.12.23

女智齿

（之前数独写作的开头，有机会的时候再继续。）

她要腌制自己的乳牙标本，因此不得不抱着心爱的橡皮泥去找须臾先生定制口腔模型。那张曾经雪崩般迫近她的脸现在已经风烛残年，时间老人顺手将他埋入节能灯管，长期凝视同一个人的舌头会让她的睫状肌僵硬而瘫痪于一瞬。抵达候诊室时已是黄昏时分，递交病历时她习惯地认为自己才刚刚年满十八，完全忘记了衰老是那种发生以后稍过一段时间才能反应过来的划伤，而今她和须臾先生都已在皮肤闭合处各自占据一道雪白的疤痕。对须臾先生的不断追忆让她在某一段时间内显得殊为可笑，这就好像是阿基里斯追逐乌龟的悖论，她的回忆永远比人生长的速度要快，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回想起初见时须臾先生的模样。他安慰她说：“和现在不会有什么区别。”

眼下她就像薄荷牙膏一样被挤在须臾先生的躺椅上，任凭他头顶的探照灯光娴熟地进入她的身体，她就像是一个矿洞可是要小。早期牙科诊所麻醉技术不到位，须臾先生给她一块多余的糖以抑制痛觉，那种足以让眼球发酸的甜味呕吐般上涌，她会想起是以前在他身上种下的厌氧菌株拒绝空气，而他的手在她的口腔内部专注地流动，在牙齿的间隙标记每一场噩梦的位置。齿间传来的疼痛让她短暂失去了视力，那些噪点却依然从电路信号以点滴形式输入，她蜷曲双腿躺在须臾先生的躺椅上寂寞假哭，他还在为她耐心地解释着：“老式的乳牙在口腔里生长时会繁衍出失真的裂隙，这是它们的款式还没有习惯你的口腔。如果你长出新的牙齿，就不会觉得疼了。”

如果这不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理应在诊室低喘的空调声中感到无比温馨，但事与愿违，她只是在甜味的诱使下发现自己的舌头又一次溺水，齿隙泛白，嘴唇像即将连通他的灯丝一样畏惧燃烧。茫茫灯丝中听见有什么东西刺刺纠绞，原来是有人借助液晶电视的引力跳海自杀，在唾液稀薄的恐惧里，一种雪盲症就在她脸上自顾自弥漫开来。视力终于恢复之时她和须臾先生完成了最后一场对视，他的鼻子和嘴唇皆被缝合于口罩的阴影当中，睫毛抖动的速率让她感到羞耻。牙齿的形状比她想象中还要晦涩难懂。

.12.12

作者：李曼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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