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夜中了探花,回来的那天,路过我家田埂,屈尊降贵,下马退亲。我始终没有想通,好好的一个人,只不过去一趟京城,参加一场会试,怎么就变成了另一个人。1秦照夜中了探花,即将回乡。我收拾好地里的活,跑到他家为他的寡母报喜。眼睛半瞎的老太太紧紧拽住我的衣袖,一脸欣慰道:“照儿回来,咱们俩的苦日子也到头了。”吃完饭,哄着老太太休息下,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秦照夜十年苦读一朝高中,如今就要显赫归乡。我心中却不觉多少欢喜——秦照夜本是京城中人,当年落难才窝居于小小朱家沟,本是凤凰入山窝,盘旋几遭之后总要扶摇直上的。而我,不过一小小农女,自小居于乡下,全靠几亩薄田过活。要不是当年落难,我和秦照夜怎么也不会有那一纸婚约。

2第二天一早,我去地里拔草,就见到隔壁地里的怪人又早早来了。他这次穿了短打的麻衣,一点头就能看到衣领掩住的地方红彤彤的,应该是刚刚穿麻布的衣服不适应,磨出来的。秦照夜第一次穿麻布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我看了还以为秦伯母打他了,嚎了好大一阵。想起来儿时的傻事,不免失笑,又看向几乎没什么杂草的麦田——秦照夜一个月左右就要回来,我虽然不舍得这些麦子,但总要跟着秦照夜去京城的,只盼粮食能早早熟了,才不耽误行程。我想着秦照夜什么时候回来,却没有想到人竟然是这么经不得念,正拔着草呢,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锣鼓声。就连隔壁的公子哥也停下了挥锄头的动作,直起身来。我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到田边的小路上出现了一群人——其中,一个红衣的身影格外熟悉,那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正是秦照夜!只是他看起来不大开心,嘴角向下扯着,好像周边的热闹和他毫无关系。不是说过个把月才回来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莫不是想要给我和伯母一个惊喜?惊喜是有了,只是这麦子可怎么办?秦照夜还没看到我,但跟在后面的好事村民看到了。他们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其中一个大哥硬是跑到了秦照夜旁边,一手揪着辔头一手指着我让他看。秦照夜是真的好看,一身红衣时更显风流。他骑在马上远远看过来,神色不明。我扯起笑来,想要冲他大喊一声:“秦照夜!庆你蟾宫折桂呀!”我是不害臊的,秦照夜已经中了探花,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成亲。村里多少叔叔婶婶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婚事,他们嘲笑就让他们嘲笑吧,他们面上嘲笑,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呢。可秦照夜还是看着我,嘴唇平平的,眼睛里一片漆黑,像是村头那洼深深的湖水。我的笑容也落下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戛然而止的锣鼓声再一次响起。秦照夜还没有说话呢,给秦照夜牵马的人已经示意了旗鼓队,他们转头,便往我的方向而来,踏过了田埂,踏过了成片的麦子,向我走近……我:???那是我的麦子啊。生怕他们碰坏麦子,我急忙往前走,快冲到秦照夜的马旁,在离他还有一丈远的地方抬头和他打招呼:“秦照夜,你们怎么进我地里来了?”秦照夜还没有说话,给他牵马的人先开口了,对方尖细着声音阴阳怪气:“哟,探花郎还有未婚妻呢,让我们郡主知道了可不大好。”郡主是谁?又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秦照夜有未婚妻?这人说话的声音难听,恶意明显。但终究是不相关的人,于是我只是仰头看向秦照夜:“你才是探花,为什么这个人能当得了你的主?”秦照夜为什么不开心我不知道,只是他一向明白这麦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若不是这个牵马的擅作主张,绝对不会来糟践我的东西。秦照夜沉默了。我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心中紧张的时候,看他更是目不转睛。果然,秦照夜垂了眼眸,对我说道:“窕窕,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吧?”啊?我一脸不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秦照夜和我也不是没有闹过矛盾,但再怎么也没有说过婚约作罢的话来,所以,当他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我只当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愿意连累我。可秦照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旁边牵马的男人又说话了:“秦探花可是祖上积了德了,被郡主娘娘相中。皇上特遣秦探花回来,将老夫人接到京城去,好和郡主娘娘早日完婚!”一大堆的话扑哧扑哧往外冒,每个字我都听得懂,组合起来却要理解上好一阵子。周边已经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我一向有耐心,此时也未免有点慌乱:“我问秦照夜,你答些什么?”那尖嗓子的却像炸了一样:“区区民妇,还敢对咱家无礼,今日里非让你长长见识!”他撸起袖子就往我的方向走来,吓得我后退了几步,还是秦照夜伸出手,硬生生拦下了他:“公公息怒,在下和舍妹之间的事情,在下自己处理。”那尖嗓子好是呼吸了几下,才终于平静了下来,冷笑几声:“秦探花在那金銮殿上的时候,可没有禀报皇上说您有一个妹妹,也没有说您有个未婚妻。”秦照夜和那公公你来我往,不是对我所说,可我听着,心却凉了半截。“窕窕。”他的马停在我身前,低头看我的时候神色变换不定:“你今日之后就是我的妹妹了。你我退婚之事我自会同家母禀报,到时候不会让你难堪。”后面秦照夜说了什么,我却是听不清了。因为我想的都是“退婚”二字。3簇拥着秦照夜的队伍远去了,他们进入了村落,消失在我眼前。我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再睁眼的时候,就见到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是那个怪人,此时不知怎么到了我身后,还扶了我一把。大概是避嫌,他轻轻拖着我的小臂,自己却站得老远。“没事。”我闭了闭眼:“刚刚站得急了点,难免头晕。”那人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我的话,还是对我的解释毫不在意。接着他将锄头锄到地里,双手搭在锄柄一头,静静地看着我,也不作声。真奇怪,明明退婚的是秦照夜,可他看我的眼神里却满是歉意。本来想着拔一拔早上的草,就早早回去休息,可现在麦子被踩了,又多出好多的事情来。好在麦秆还没长老,扶起来也许还有得救。我低头忙碌起来,初时还好,可不过一会儿,就看到有大滴大滴的水珠落在了麦叶上,滚了一滚,又落在了地里。我只当是下了两滴雨。可不过一会儿又看不清面前的东西了,这才知道,这源源不断下落的水滴哪里是雨滴啊。是我哭了。我本不爱哭的,都怪秦照夜,是他带着的人踏坏了我的麦子,害我白干这么些活。4临近晌午,我去猪肉铺割了半斤五花肉来。路过村口的时候,却见那怪人住着的小院子里还没有炊烟——连带着青山伯,他们应该也是刚从地里回来。我想起刚刚人家扶的那一把,上前敲了敲门,问青山伯道:“伯伯要是还没有做饭,不妨去我那里吃上几口?”我提了提草绳,五花肉晃动得更显眼了一些:“我正好要添菜嘞。”青山伯还没有说什么,倒是那怪人先开口了:“恭敬不如从命。”我刚刚将肉切好,他们便敲门了,来的是四个人,除了怪人,黑衣小哥,青山伯之外,还有朱大娘。朱大娘是青山伯媳妇儿,平时也很照顾我,一见我便欢欢喜喜道:“我说不能让他们来白吃你的东西,地里累了一天了,大娘来给你帮厨!”说着,将手里提着的草鱼往案板上一放:“来个鱼汤,正好新鲜。”做饭时候,难免唠嗑。朱大娘麻利地刮鱼鳞,一边同我笑道:“你不用紧着他们,随意一些。那赵小哥,看着凶却极好相处的。”这位赵先生是一个月前忽然出现在朱家沟的,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这人只带了一个黑衣小哥,但出手却阔绰的很,上来就买了青山伯家的院子,连带着他家的农田。这位的到来引得村里姑娘婆子好一番骚动——长得好看又家世好实在难得,直到传了流言,说这位是个败家子,城里活不下去了才来乡下干活。这才熄了多少人的春心萌动。朱大娘大概也知道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闲话,当即撇了撇嘴:“他人挺好的,而且还想从你这里买些麦种带回京城呢,京城的种子贵,你可得多要点价。”朱大娘的声音刚刚落,耳边就传来了咳嗽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已经站在了门旁,脸含了几分笑意:“大娘这是吃里爬外了,明明在下和您还有大爷才是一家人。”他的声音里也含着一丝笑意,朱大娘大概不怕,也笑道:“再亲还有我和我侄女亲?怎么出来了?茶不好喝?”我低头捡着槐花,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茶还行。”他道:“是我觉着大娘忙,所以想来打打下手。”“旁边的菜叶可以摘一下。”朱大娘的声音明快:“可别说给我打下手,明明做不好,却什么也想做一下。”是在抱怨,可那语气,却像对家中小辈说话一般。脚步声响起,他走进来,将我不远处的菜盆子端了出去。“在厨房里择菜呗。”朱大娘喊他:“厨房这么大。”“别了。”他的声音已经是从门外响起来的了:“君子远庖厨!”君子远庖厨是这么用的嘛?5吃完饭,我才知道,这位叫做赵城之,今年二十二了,游学到此,因着想体验一番风土人情,才在此租下一块地来,准备待上半年。游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读万里书,不如行万里路。”略微熟悉之后,赵城之同我说的话也多了一点,眉眼更生动了两分:“自然要多见识见识,才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这一句一句的,全是我在秦照夜的书上没有见过的东西。“是我无知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我见照夜哥哥……”说着说着,就哑了声。其实今日里,我一直在避免着想起秦照夜,朱大娘和青山伯的刻意避讳也让我自在了很多。但有些人就是在不经意间会想起来……影响客人的心情是不对的,我扯出一个笑,正准备再说上两句,就听赵城之又问道:“你今日还去种地嘛?”“那些麦苗刚刚扶起来,还要浇水才能立住的。”“你浇什么水。”赵城之大手一挥:“今日就在家里好好休息,浇水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我们三个人呢,是不是小深?”小深……那个黑衣服的沉默少年点了点头。我连忙推拒,他却沉下脸来,吓唬我道:“我还能白吃你这顿饭不成?”见我答应,这人转眼又笑了,像一朵花一样,一咧嘴,竟然还有一颗小虎牙露出来:“只是每束麦子要浇多少毫升水哦,没个定量我不会给你浇坏吧?”他说的话奇奇怪怪,我愣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是在说不知道要浇多少水才好。于是沉默了一会儿,我从厨房拿了葫芦瓢,递给他:“舀一下就好。”“这才对嘛。”那人接过葫芦瓢:“比青山伯的随便浇靠谱多了!”6送走四人,又收拾好了锅碗,时间还早。既然将地里的活交给了他们,我总不好再往地里去。可周边猛地安静下来,就忍不住想起清早时听到的话,索性大白天就躺在了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整个村子都安静了下来。月色入户,星子稀疏,我披上衣服,打开院门——门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我的葫芦瓢——应该是谁过来送了,又不想打扰我,就挂在了上面。可这一开门,就看到了不远处秦家的门楣。秦家有喜事,所以门上挂了红灯笼,深夜了也不熄,远远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但秦家家里挺安静,应该是都休息了。那个张牙舞爪的“公公”也不知道离开了没有。我该给他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于是,鬼使神差地,我一步步挪到了秦家的院墙下。就在灯笼照不到的这片地方——我比谁都熟悉秦家,就在这一片院墙,只要我轻轻一蹬就能翻过去。这是少时秦照夜常常翻墙出来找我玩的地方。7月色洒下一片最白净的盐霜。我从墙头跳下的动作不似幼时那般轻盈,刚刚落地,便发出了轻轻的“咚”声,踉跄了两步,稳好身形,耳边已经传来了“吱呀”一声。我顺着声音看去,就看见青年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空空荡荡地站在那里。没有红色的长袍衬着,秦照夜的脸色更显冷清。他眉眼疏落,带着淡淡的了然,像是早早就已经知道我要来一样。秦照夜轻轻叹一口气:“我说得还不明白吗?窕窕,你不该过来。”“可我总得要个说法。我不信你见色起意,也不信你是为了荣华富贵,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月色轻轻地徜徉在我们两人的身上,秦照夜的语速微微加快,又轻又快地问道:“窕窕,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过是个平凡人。”他道:“会担心自己只有一个农女妻子,会在朝堂没有靠山,受人排挤。会因为郡主递来的青云路而心动。会喜欢更美的女子。也会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更何况,我们还没有夫妻之名。我只能给你金银补偿你,不知道这个说法……你信不信?”我沉默了片刻,艰难开口:“我不信。”对,我无权无势,不能给秦照夜提供更多的助力。我的脸经常曝晒在烈阳底下,手心有厚厚的茧子,再精美的五官也不会很好看,也没有一双柔荑……有些人确实会在踏上青云之路之后抛却糟糠之妻。可我不信,秦照夜会为任何一个理由而和我分开。“这有什么好不信的?”秦照夜笑了,正想再说,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门外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秦探花为什么不来开门?莫非是被小偷给劫持了?”秦照夜直直掠过我,拨开了门闩。等大门打开之后,我才发现,那白天给秦照夜牵马的公公此时正站在门前。他的身后跟着五六个穿着短打的青年,每个人手中又都拿了火把,沉默地看向我们的方向,仿佛只要那公公一句话,就会一拥而上。公公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见到站在秦照夜身后的我也不惊讶,而是轻轻地笑了出来,打招呼道:“哟,是朱娘子。”“不不不”他又阴阳怪气道:“朱娘子怎么会深夜潜入他人府邸?我看到的定然不是朱娘子,而是窃贼。”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秦照夜。喜欢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幼时的秦照夜,不过是一个小不点,他们刚刚到朱家沟的那天,小小的秦照夜拉着半盲的秦伯母,走在陌生的路上,走在母亲前头,连路上一个再小不过的石头也要格外留意。我少时如同猴子一样,喜爱上蹿下跳,脾气又暴躁,常常和同龄的孩子打起来。一日不小心中了他们的埋伏,被三个大孩子围着打。路过的秦照夜见到,不说二话便奔了过来——他不会打人,于是只好挡住我,让所有的拳脚都落在他的身上。等事了了,又板起脸来教训我。我不服气,招来小伙伴准备去报仇,他眉眼沉沉地挡在我的面前。少年秦照夜,头悬梁锥刺股,他家的灯常常深夜里还是亮着。有时候我早上起得早,就坐在秦照夜的窗下听他读书。朗朗的读书声穿过窗户传到我的耳朵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喜欢秦照夜,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不是因为他对我好,更不是因为漫长的陪伴。那时的秦照夜,其实当得起很多很多人的喜欢。秦照夜的嗓子嘶哑:“她不是窃贼。”“不是窃贼,还能是妹妹和哥哥私会不成?我可不信探花郎人品这般败坏。”公公笑眯眯地下了定论,紧接着眼神一变:“来人啊!把这小贼给丢出——”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会有个声音突然响起。秦伯母的门“砰”一声被推开了。眼睛灰白的秦伯母站在那里——她好像骤然老去了十岁,说话的时候却字字铿锵:“是我叫窕窕过来的。”公公不依不饶:“老太太可要为自己儿子的前程着想啊!哪有人让自己的义女和亲儿子深夜独处的?”“我也在此,怎么算得上独处?”秦伯母一向和蔼,我几乎没有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时候,可此时老太太眉眼压低,一声呵斥镇住了对方:“我叫窕窕过来,是准备将这多年来往之物递给她。”公公的脸色先是一僵,接着才慢慢舒缓了下来。秦伯母转身,从房里拿出了一个包袱:“秦照夜配不上窕窕这么好的妻子,秦伯母也不配当窕窕的义母。”这是同我一刀两断的架势。秦伯母平时很不爱说话,此时才显示出几分处事的老练来。我上前两步,将那小小的包袱抱在了怀里,在走出门去的那一刻,还是停了下来,算是和过去做一个了结:“祝秦府沉冤得雪,秦老夫人得偿所愿,秦大人……前程似锦。”也算……要到了说法。8第二日,我去田里看麦子。赵城之早早就在地里了——田里的活就那么点,他没有事干,就半蹲在田埂上,手肘撑住膝盖,两手托腮,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麦子。……面前的麦子是我家的麦子。见到我过来,对方急忙站了起来,领我去看昨日被踩坏的麦子。昨日扶得及时,下午浇水浇得也不错,虽然还是有一部分重新倒了下去,但损失终究是没有那么大。知道水是赵城之浇的,我轻声对他道谢。对方脸上立马浮上了笑:“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等麦子一熟透我就给赵公子挑麦种。”我郑重承诺道:“挑最好的麦种。”田里确实没有什么大活要做了,我和赵城之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准备回家去。有些事情还是早些处理的好,譬如归还秦照夜那些属于他的东西。我将那小小的蓝色包袱平摊在桌子上,一件又一件往里面放东西。这些东西说是我给秦伯母的,其实大部分都是我送给秦照夜的——大部分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有个弹弓,那是我小时候送给秦照夜的,希望他能和我一起去打鸟捉鱼,可惜秦照夜不喜欢,我以为他会将这东西扔掉,原来一直保存着。有张手帕,是我第一次学习刺绣的成果。上面是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五片花瓣挤在一起,并不好看,送给秦照夜的时候他很欣喜,后来却一次也没有见他用过。还有一大堆琐碎的东西……秦照夜给我的东西也不少。其实我少时还好,父母都在身边,等到大一点,父亲去了边关之后,秦照夜送的东西就明显更多了,但凡他有,都要送我的一份。其他的东西收拾得很快,唯有一样东西让我略微不舍得——那是一本书,名叫《农学杂记》,因为被我翻过多次已经略显破旧,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是秦照夜在书店抄书时偶然发现的一本书,整个书店只有一本,秦照夜只好在书店抄了,装订好,又掏了不少钱才拿了回来。拿到这本书的我如获至宝,晨兴夜寐,手不释卷,更是将书上记载的种种方法一一折腾到我的庄稼上。庄稼经不起折腾,前两年出现过许些问题,我一边改正自己的方法,一边在书上做批注,于是久而久之,这本书上再没有了空白的地方。秦照夜一手柳体写的好,字行处掺着我的簪花小楷。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满打满算地凑够了十两银子,放在了包袱里,又将这本书重新放回枕下。不过刚收拾好东西,大门就被敲响了。一开门,就见到门前站着的秦伯母——她的身后侧站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小姑娘正轻轻地托着秦伯母的手肘,见我开门,便轻身福了一福。我对她笑了笑,又看向秦伯母:“秦夫人稍等,东西已经收拾好。”他们想要断干净关系,我便如他们所愿,不多任何一丝交情,不说任何一句寒暄……鼓囊囊的包袱递过去, 秦伯母没有伸手,而是她身边的小姑娘伸手接了过去。我也轻轻地福了一福:“除了一本书,这些东西已悉数补齐,那本书约摸十两银,这里便补上吧。”秦伯母掂出一一半的碎银子还我:“当初他抄书,五两一本,已是贵价。”如此,算作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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