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震颤，浪花飞溅，打斗的声音惊心动魄。咪兔看见银灰色的海族簇拥在一起，他们正用刚硬的喙撞击鲨鱼最柔弱的腹部……

　　山谷的空地上一片狼藉。

　　咪兔闭上眼睛。不知是否因为疲惫产生的晕眩，她感觉自己躺在什么海族宽厚的脊背上，风景在刺眼的日光中一掠而过。她再次睁开眼，诧异地发觉自己置身陌生之地。

　　“齐琦，小蓝迪！你们在哪里？”咪兔迅即坐起身，双耳垂了下来。只见自己躺在斑驳的礁盘上，火红的珊瑚簇拥着它，颜色如烈焰般炫目。它们的枝杈凌乱，顶端点缀着白绒球。咪兔立马被它们吸引了目光，她轻触几下，绒球立马不安分地发出“吱吱”声。

　　“这种东西……是什么？”咪兔疑窦丛生。

　　“这是哪里？有海族在吗？”咪兔大声喊。

　　“你好。”一个冷静的声音虽然很轻，却穿透力惊人。咪兔抬头望过去，只见火红珊瑚纵横交错，那个匆匆赶来的身影轻敲一个隐蔽在枝杈间的凹槽后，树枝就像有生命般往两边退去——珊瑚迷宫就这么为他敞开了。

　　他驾轻就熟地在丛林里穿梭，一点也不会被珊瑚闪着光的色泽迷了眼睛。

　　“呼——”水流淌过。她看见了这里的主人，他浮游直上，飞跃到诧异的咪兔面前。

　　不出所料，是一位海豚。

　　海豚的皮肤散发着银色光亮，太阳的影子在他的背鳍上飘忽不定。颀长的鱼尾有节奏地飘动——让他稳健地伫立在海水里，不会慌乱无措；他的眼睛，是深邃的黑色，这时虽没有温和感情流露出来，但起码不像鲨鱼那样冷漠凶狠。

　　他慢慢游动到了咪兔身旁，影子洒落在斑驳的礁盘上。那只海豚的喙突然间昂起，吓跑了死死缠着他的浮游小动物，他好奇关切地看着咪兔。

　　“你是谁？”咪兔疑惑地问。

　　“我很庆幸你醒了。”海豚和蔼地说，“叫我多非吧。你在我的庄园。啊，你看这些所谓的‘低等’浮游动物——它们是‘即使有存在感，我们也会忽视’的生命。”多非悠闲地摇动头颅，有几只脆弱透明的水母和深褐色软体动物终于鼓胀起身躯飘走了，刚才它们仿佛要干扰多非脑电波似的，一直在飞速徘徊。

　　咪兔终于看清了他的身影，她很惊奇，海底也有像这样有智慧灵性的海族……

　　“你醒来时在喊什么？”多非闭上眼睛回忆道，“齐琦，小蓝迪……他们是……你的朋友？”

　　咪兔发现他的听觉异常敏锐。海豚在思考什么，咪兔看着他，一时都没有说话。后来，咪兔尝试着问道：“那么，多非，我怎么……会在这儿？”

　　她看到四周被珊瑚占领，它们好似在洋洋洒洒地燃烧，覆盖了头顶波澜起伏的海面。咪兔感觉海面蓝得透亮，却太近了。她有一种奇妙的第六感，这座多非的“庄园”位于海底山顶，离深海很遥远。

　　“刚才我的海豚部下在灰暗山谷边境巡逻，看见你沉没在海里，鲨鱼又要去袭击你。他们就召唤来很多战友，把鲨鱼打退了。”多非微笑道。

　　“原来是这样，谢谢海豚们救了我。”咪兔感激地说。

　　多非点点头，他换了副更严肃的面容：“孩子，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遭遇这些吗？”

　　“是我们闯进了他们的领地吧？”咪兔想以后必须得寻找最安全的航线。

　　多非微微叹气：“其中还有更诡异莫测的原因，虽然鲨鱼在寒粼海挑起的纷争不断。对了，你们的船，是从陆地上远道而来的吧？”

　　“是的。”咪兔惊慌地说，“同船旅行的朋友和我走散了……我得去找他们！”咪兔思索着坐起身。

　　“等等——”多非用眼神制止了她，他“倏”地挥动鱼鳍，“大海茫茫，可能他们也在寻找你，要见面，不是容易的事情。”

　　咪兔只能失望地探出头，她透过珊瑚盘绕而成的窗去看外海。“没错。新鲜的外面总有无数吸引力，但你现在最好待着别动。鲨鱼在这一阵的动乱，你也见识到了。”海豚多非叮嘱她几句后，慢条斯理地游远了。咪兔却又焦虑起来了。她浮游起来要冲出去。多非却突然回头：“都说好奇心害死海族——抱歉，我的本意不是吓坏你。”

　　很快，“汩汩”的水流声越来越远。

　　咪兔无奈之下打开超级电脑定位，然而，她只能观测到成百上千个鱼群，不知齐琦是否混在其中，她看得眼睛都花了。

　　咪兔使劲眨眨眼睛。她放弃了搜寻，茫然地盯着红得透亮的天然桎梏。

　　“刷——”珊瑚应声往两边退去，树枝在水流里危险地摇摆。多非回来了，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平静而自信，他的鱼鳍撑着下巴，好像在想事。

　　咪兔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你不用担心。我在想我不得不带你离开我的庄园。”多非在原地徘徊，“你是外来者，国王想要见你。你经历了那场袭击事件，他希望你提供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我知道了。”咪兔有点踌躇，“可我……”

　　接着，她在多非的带领下，离开山坡的顶峰，沿青苔丛生的台阶往下游。这座依山而建的庄园里，珊瑚礁舒展的枝条围拢在一起，中间形成了一个个浑然天成的房间。咪兔抚摸着一扇房门，它身上许多纹路在爬行。但，它的门锁——咪兔看不懂。

　　多非的口吻像是在琢磨：“这是机关术。你看——你只要把这些冒出的碎枝，拨弄成一个冗杂的图形，两棵珊瑚树就会倒下——”

　　“哗啦啦——”多非捣鼓完后，珊瑚一如既往地往两边翻倒，枝叶横飞。阴影里跳出来几只海豚的影子：“谁？干什么？”

　　“是多非大人。”

　　那几位海豚慌忙垂下头。咪兔注意到，他们刚才正簇拥在一幅古怪的壁画前，用独特的又高又尖的语言交谈。木头圆桌上，还零碎地堆着白色金枪鱼骨头和《海洋风声》。

　　“他们在干什么？”咪兔忍不住问。

　　多非开玩笑地制造起了阴森森的效果：“你别问了，你知道得太多了。”

　　“算了，我告诉你吧——”多非说，“他们呢，是我请来的朋友。没想到……”他笑嘻嘻地回头看一眼，“这幅老旧的壁画也能引起那些家伙的兴趣。”

　　咪兔还在发愣时，他们就游出了庄园的大门。咪兔连忙转头看身后的景象——

　　火红珊瑚覆盖了整座山坡。珊瑚树的枝条，在游走的波纹中舒展，如同风吹麦浪的奇景。它们的不远处，也是各色珊瑚树林，绚烂多彩如长虹，延绵不绝要将王城贯穿。那些，也是海豚王族的庄园吗？

　　当透亮的海面起了波动时，“海水涨潮了——”多非突然示意咪兔捂住耳朵。她盯着海豚视线的方向，没有问什么就照做了。

　　庄园的深处传来了一阵圆润的海豚音。它的音调在海底飞舞着，撼动了咪兔的心灵。

　　咪兔惊呼道：“这声音很美丽！”

　　“谢谢你的赞赏，”多非的声音模糊不清，“我在这个时间，经常听同胞们为我‘呐喊’的海豚音，它能振奋我的头脑，我也能从中汲取力量。”

　　咪兔好奇，多非自己的嗓子就够了得，他竟然还用听别人的。接下来，他们伴随着飘渺的音乐出发了。

　　过了一会儿，咪兔兴奋地看到，多非领着她经过了热闹繁华的王城边界。“这里，有王城外海族来贸易。他们买卖的，有很多的确是珍奇玩意。”多非饶有兴趣地说。

　　花花绿绿的礁石圈起了一大片空地，无数海族黑压压地浮游在那里。风零（印着人鱼殿伊的贝壳钱币）在他们紧攥的鱼鳍、钳子里“哗啦啦”作响着。

　　一条鳗鱼喋喋不休地飘然而过：“真见鬼了！海豚养的一只海参就要一百风零！哦……是鲨鱼又违反海洋法则了……大难又临头了……怪不得。哼，不如直接去袭击他们，吃鲨鱼尸体呢。”

　　咪兔听得一头雾水，本想过去问什么“鲨鱼违法”，但她意识到鳗鱼还吃鲨鱼，不是蝴蝶鱼那样可爱的海族，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多非在熙熙攘攘的海族群中穿梭，他们沿着脚下碧绿青苔铺的路钻了出去。

　　“发光螺壳，要吗？”这时，有一只鬼头鬼脑的寄居蟹溜到了咪兔脚边，他摆脱稀泥的纠缠，“哗哗”摇动着几个与他体型不相称的螺壳。

　　它们果然都焕发着淡淡的微光。

　　咪兔和颜悦色地说：“很漂亮，但不用了。”

　　“买一个吧！”多非居然真的把淡紫色的一个放到咪兔手中。寄居蟹紧紧抓住叮当作响的风零，呆滞地在那海豚身边徘徊：“等等，你是……”

　　多非点了下头后游远了：“你心里想的，就是我的名字。”

　　又有一群海牛硕大的影子挪了过来，他们肩上扛的一大摞裙带菜差点飘飞了出去，却只顾直直地盯着多非的背影。

　　海族们在咪兔身后令人不安地窃窃私语。紧接着，竟然还有龙虾大胆地扯了扯咪兔耳朵，咪兔和多非没有动。这下子他们都仿佛得到了命令，纷纷浮游过来，把他们重重包围了。

　　“那不是多非吗？他也会到这里来！等一下……多非带着的，是什么怪物？”

　　“你说你是兔子？可你不像传说中的海兔！”龙虾没礼貌地嚷道。

　　多非很镇静地说：“龙虾，先别说这个。你的新鲜海带，我买了。”

　　龙虾却没在意他，他用钳子麻利地把海带挑拣出。

　　“咪兔，给你。你说你会继续旅行。”多非温和地说，“那么，必须要有储粮，不是吗？”

　　咪兔愣在原地，看着他慢慢找出风零，于是尴尬地说：“多非，这怎么好意思！”

　　“你也别说了。”多非喊住了她，咪兔转眼间又被色彩斑斓的海星吸引了目光，卖海星的一脸横肉的海豹戳戳它们的触手，强迫海星在沙地上抽搐起来，让它们的体色发出亮眼的光芒。

　　“海兔，不管你是什么……别盯着了，这些是卖给海豚王族当宠物的。”他不耐烦地吹起了胡须。

　　“好，我们该走了！”多非不容置疑地抬高了声音。

　　咪兔茫然地匆匆挥舞起手臂：“我们还得去见国王。抱歉，我看入迷耽搁了时间。”

　　多非摆摆鱼鳍：“不，事实上真的不怪你，是本上校把你领进去的。”

　　“很抱歉，多非上校，站住。”是目光锐利的王宫守卫。他们从柱子洒下的阴影后闪转腾挪出来。鱼鳍一挥，冰冷的长矛毫不留情地拦住了他们。

　　现在咪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雕花的大门，紧闭在多非平静的脸孔前。

　　旁边，人鱼雕像伫立在柱子顶端，它们的舒展开来的怪异翅膀居然在有节奏地颤动。

　　海豚宫殿高耸的尖顶淹没在明丽的阳光里。海豚第一位君主的英姿风采久久定格在宫殿之上——虽然他历经了海水的侵蚀，成为了一尊通透的雕像，却依然神采奕奕地高举权杖。

　　海豚的目光穿越了茫茫海浪。

　　“非常时期可以理解。”多非揶揄道，其实他一直得出示自己的军衔勋章。咪兔看见上面写着海族的古怪文字。侍卫扫了眼它的金属光泽，确定不是由贝壳伪造的后——大门徐徐敞开。

　　一股清咸的夹杂海草香的水流扑面而来。

　　多非像平常一样悠闲地游进去。咪兔在一个长廊里浮游，她发现这里并不阴暗。两边笔直的墙壁上镶嵌着许多很有古典气息的烛台，在水流的冲撞下都有些歪斜。奇怪的是，它们的光亮绝不会像火焰那样忽闪忽闪（况且，水里不可能有火），咪兔的影子也始终没有被折射得支离破碎。

　　咪兔惊讶地注意到，有许多鱼，没错，是鱼静静地悬停在烛台上——本应该属于蜡烛的位置。

　　原来，是那些头尾灯鱼周身弥漫的耀眼光芒，缓缓在长廊里飘浮，照亮了通向尽头的宫门的青苔路。咪兔能感觉到，那么多闪光的眼珠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他们是芒族。”多非眯着眼轻声说，“很有趣的，从芒雾禁地远道而来，责任是保持宫殿的明亮。海豚会给他们酬劳。”

　　“呼——”有一座烛台，就这么熄灭了。那条头尾灯鱼顽强地想要焕发光芒，可还是踉跄着坠落下来。

　　守卫不耐烦的脸孔从阴影晃出来。他拾起那条鱼，往宫门外随意一抛，那海鱼面孔惨白地在水里翻了个滚。

　　多非突然喊道：“守卫！你把那位芒族捡回来！”

　　守卫瞪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呃，上校，这是一盏坏掉的灯……”

　　“就像你我的海豚音，芒族的法术偶尔也会失灵……这很正常。我的庄园还愁没有芒族效劳呢。”

　　咪兔看了看多非，最后是她把可怜的头尾灯鱼放进了帽子里。

　　“上校——你快点，来不及了。”咪兔轻抖帽子，她焦虑起来。

　　多非却不紧不慢地带她深入长廊。咪兔凝神注视他，她好像恍然大悟了什么，多非在有意拖延时间！可国王要召见他们——多非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这时，多非却避开她的目光，神情郑重地直视王宫大殿庄严的入口。

　　“时间到了，上校。”水流汇入了宽敞的大殿里，只听国王苍老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却蕴含着警告的意味。

　　多非缓缓踱向前，脸上是恭敬的表情。他微微昂首，咪兔紧张地迈入了大殿。然而，咪兔目光掠过多非，她刹那间停住了脚步，木木地注视着王座后的墙壁。那里镶着的一个烛台分外显眼。但唯一和走廊里不同的是——一个发光的不明物体，待在上面。像纯净无垢的水晶球，蓝紫色的光晕，混杂在灯火中。咪兔不敢相信，现在她比听到海豚把芒族称为“灯”更为惊讶。她认识它，它生长在那一片芒雾禁地的森林。

　　是水沫。

　　无数疑问，像烟花一样在她脑海里绽开了。水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咪兔想了想，说服了自己，海豚肯定也闯进过森林——把水沫当成珍宝献给了国王。不过，咪兔打量起那个烛台，“仙草”水沫看上去很美丽。她暗自想，也许海豚们不知道它的灵力，只是拿来作装饰品……

　　在殿堂里，同样吸引人的是：其他烛台里芒族的光亮。它们溢出来，不再如雾气般空灵飘渺，而是汇聚成了闪烁的星河，“嗖嗖”流淌、浮动。整个大理石塑造的殿堂，在恍惚间变得一片金碧辉煌。

　　咪兔手心的白绒毛不禁有冷汗冒出来。她看见多非的面前，隐约有一位海豚身影神圣地晃动。

　　“参见国王陛下。”多非彬彬有礼地低下头，喙笔直朝地。他目光投向的那位海豚老者，身披海獭皮的华贵礼服，鱼鳍握着的权杖熠熠生辉。咪兔注意到（她又礼貌地移开了目光），权杖顶端镶嵌的是一颗夺目的海珍珠。

　　国王悬浮在王座之上，他用洪亮深沉的声音喝道：“多非上校，不必多礼。寒粼海风波不断，而你带领军队，不曾动摇地守卫王城。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得到了国王的信任，多非也只是淡淡的表情，他好像早已知道了：“所以，您不怪罪我姗姗来迟。陛下，很快还会有一位来拜访您的。”

　　国王却不感到欣慰，他厌倦地望了望大门的方向：“我知道。是啊，近来寒粼海的动静惊到了王子殿下，他无数次不请自来。”

　　殿堂的主角，似乎只是三位海豚。王座后，海豚国旗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伴随“呼呼”风声展开——图案象征着风起云涌的寒粼·风语海。海上，遥远的空中，飘浮着一颗璀璨的水晶，而一位头戴冠冕的海豚身形，也庄重地伫立在深邃的国旗底色里，仿佛与那片海浪的蓝融为一体。

　　“是这样，”多非轻声对咪兔解释道，“你看见那位君主的长戟了吗？它的意思是海豚世世代代守护这片海的海族，但为了和平……也会运用武力和法则。”

　　“还象征……海族在这个时代，前所未有的团结。”多非沉吟片刻说。

　　“对不起，打断一下。”这时，果然有一个直言不讳的声音响起，“虽然身为海族，都知道我们旗帜的意义，但在鲨鱼的所作所为变成《海洋风声》焦点的时候，强调‘空前团结’……你觉得合适吗？”

　　一位海豚迅即游来，他是位罕见的白海豚。他尽量礼貌地看着多非，话声却隐隐显露出了不满。

　　紧接着，他从烛台后游近，攥紧鱼鳍，迫切地仰视国王。“鲨鱼挑起的纷争，我们完全可以定为叛乱！父王，希望你好好考虑我的话！”

　　“殿下。”多非看着白海豚轻声说，几乎不被察觉地摇了摇头。

　　国王的目光露出了深意：“不。事实上，你们都有所不知。与鲨鱼宣战……很冒险，我们会牺牲很多卫国的战士。况且，如果与在寒粼海盘踞的鲨鱼开战，就会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和平局面……”

　　“他是我们的王子殿下。”多非轻声对咪兔说。

　　只听王子愈发吊起嗓子，沉痛地说：“是的！我们的确不应该主动打响战争，但情势急转直下，鲨鱼的威胁已经蔓延大半个王国了，海族死的死，伤的伤，不断有栖息地惨遭毁灭，难道……”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深沉：“父王，只要王国存在一天，我们就背负着使命。真的不应该在海族生死存亡的时刻，尽我们的力量吗？”

　　他不屈不挠地开始了新一轮尝试。

　　“王子殿下已经说了很久的话。侍卫，你们把他送回寝宫。”国王威严地一挥权杖，从此，不再看他一眼。

　　“不——”白海豚愤愤不平地说，“好……谢谢您……我自己会回去的。”只见他一纵身，躲开侍卫的长矛，最后无奈地游远了，身影仿佛融入了长廊的微光里。

　　他走后，大殿里阴沉沉的寂静笼罩下来，“嗡嗡”的水流声压迫着耳膜。咪兔躲在多非身后，总算听明白了点——海豚都受到了他们的威胁。

　　国王严厉的目光扫射而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咪兔一愣。只见国王叹了口气，继而涌上头脑的是怒火：“多非，等等，她是谁？！”

　　多非从容不迫地抬起头：“陛下。如果我没记错，是您召见她来的。她就是我从灰暗山谷边境救到的陆族。当时，鲨鱼正准备吞噬她。”

　　“陆地上来的，对吗？”国王厉声说，“小兔子，我们对陆族——尤其是人类——在寒粼·风语海的活动范围有明确的规定，可你的踪迹已经到了海豚王城附近。”

　　“真是多事之秋啊。多非，她……她还有多少同伴？！就一只兔子的话，咳咳……不管了……”突然间，国王剧烈地咳嗽起来，芒族涌动的光亮，总也填不平他脸孔上深深的皱纹。

　　“您保重身体。她一起旅行的同伴我还在调查中。”多非平静地说。

　　“很好。但是你也违反了我们的规定，私自带外族到王城，等鲨鱼的风波平息后，我再拿你是问。”

　　“不过既然来了，我有话要问她。”

　　“鲨鱼袭击的背后，你是否知道隐藏着什么真相，或阴谋……”只听国王严厉地抬高了声音。

　　紧接着，他直视咪兔茫然的眼睛：“不，我是这个意思——多非的话我们都听见了——看来，你在灰暗山谷停留了不长时间，你在被袭击之前，有没有看到什么异象？”

　　咪兔的头脑里“嗡”的一声。她想起了灰暗山谷回荡的恶魔般的咆哮，那位行踪诡秘的魔女冷漠的双眼，还有芒雾禁地奇异的光晕下蠢蠢欲动的魔力……多非从她骤变的脸色里发现了端倪。幸好，刚才国王仿佛能看穿灵魂的目光渐渐暗淡了，他的审问也被剧烈而虚弱的咳嗽声打断了。

　　“没有……国王陛下……没有。”这时，咪兔轻声说。他们的这些经历都太怪异反常了，是值得国王和多非怀疑的。说出来后，她也许无法离开海豚王城……

　　多非沉吟片刻：“这只兔子，也许是从风语海的方向来的。她不了解我们的海域，无意中闯入了灰暗山谷，然而刚到那里就遭遇了袭击。”

　　“这么说，她没发现什么可疑？算了，毕竟很少海族能活着从灰暗山谷回来为我们送上消息……我也不指望陆族什么——你们下去吧。”国王将华贵的权杖一顿，愠怒地说。

　　咪兔回到了多非庄园，她一路沉默。当她把头尾灯鱼送到灯座里后，她混乱地想，鲨鱼对海族发动大规模的袭击……而海豚却不愿为海族打响保卫战……

　　紧接着，对失踪同伴的担忧渐渐取代了大难不死的欣喜，她没有继续思考一路上她所得到的消息背后隐藏的阴谋。

　　海草叶零碎地飘飞。齐琦被什么身躯庞大的银灰色海族撞击到了草垛。当她从蓬乱纠结的海草堆里钻出来时，面前的海域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咪兔失踪了。

　　齐琦默默地望着灰暗的山谷。这时，她诧异地看见，一丝丝血水如同浓重的迷雾，在斑驳的平地上飘荡。

　　齐琦伸出的手闪电般地一缩。血水蔓延过来。她游开了，在山谷里徘徊，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任何海族的影子，眼前只有山脉阴森的重影，此刻她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等等——小蓝迪在守望号里没出来，”齐琦飞奔向沉没在海底的守望号，坚硬的岩石支撑着它，舱盖早已闭合。齐琦正想过去——

　　“喂——哥们儿！”平地里传来了一声惊呼。

　　小蓝迪突然降临。远远地看到他不停喘粗气，脸几乎被吓绿了。他挥舞着水心剑鞘，直冲过来。

　　“小蓝迪？”齐琦一把拦住他，急躁地问，“你怎么——”

　　小蓝迪踉跄着刹住了：“我？”他下意识地扫了扫海面，眼神非常恐惧，“等一下，刚才是什么情况？守望号摇得好厉害——”

　　没等齐琦回答，他游到歪倒在海底的守望号旁，一拍脑袋：“是我让船紧急下沉的……对了，我看到许多黑色的影子游来游去，而你们好像落海了，在大喊大叫……”

　　小蓝迪突然很后怕：“哥们儿，该不会那些鬼东西——真的是鲨鱼？”

　　“不错，”齐琦坐在守望号甲板上，她总算松了口气，“刚才，我能确定是鲨鱼袭击了守望号，我们掉海了。还好你我不要紧。”

　　小蓝迪心烦意乱地说：“去寻个宝又遇到了鲨鱼？对了，咪兔哪里去了？”他匆忙跳起来，环顾四周。齐琦听到他头疼地咕哝起来。

　　“可恶的家伙们。”齐琦吐出的气泡像思想者头脑里冒出的一长串问题。

　　小蓝迪把剑鞘塞到齐琦手里，他急切地说：“还好我冲到你房间里，拿出了这把剑。后来，真太奇怪了，”小蓝迪夸张地比划着，“舱盖是开着的——它甩掉剑鞘，直接飞到了海里——”

　　“难不成，最后它真的发光保护你们了？”

　　小蓝迪越来越兴奋。

　　齐琦点点头：“当时水心剑还划伤了鲨鱼的尾鳍。他们逃走了。”她抬起头，果然看到水心剑忠诚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齐琦给它套上剑鞘。

　　“小蓝迪，这水心剑能发威，还多亏你偶尔的机智。”齐琦大声笑了笑。

　　“你这才知道？好吧，啊哈哈……没什么。”小蓝迪深吸一口气，有一下没一下甩动尾鳍，“还有，我什么时候不想法子救你们了？”

　　这时，齐琦驱赶走了飘浮的血水：“小蓝迪，出发去找咪兔的时候到了。以后，你得听从我的命令。”

　　“我拒绝。”小蓝迪甩了甩头。

　　齐琦用力挥臂划水：“小蓝迪啊，我看到时你没法不听。”

　　他们驻足在守望号舱门前。不祥而凶残的灰鲨之影散去后，小蓝迪总算长舒了口气。

　　齐琦无奈地看了看舱盖。“我一出来，它就关了。”小蓝迪无语地说。

　　齐琦只得把手按在了舱门把手上。之后，门发出“嘀”声：“请用声纹解锁。”

　　“什么声纹？快开门！”小蓝迪不耐烦地赶上来，用脑袋轻撞了门一记。

　　守望号有规律地震颤几下后，镇静地说：“声音不匹配——”

　　看来它只听从咪兔的命令。

　　齐琦看见这情景，不由有了想笑的冲动，小蓝迪开合几下嘴，有了不满情绪。其实，齐琦不用他提醒，也知道这很不愉快——眼下驱动不了守望号艇，咪兔没想到他们会遭遇这种困局。

　　“还是自己去找她吧。让它留在那里‘守望’我们。”齐琦揶揄地一挥手。

　　小蓝迪大声喊道：“等等我！”

　　他们跋涉往寒粼海深处。路上小蓝迪总是表达他的失望情绪，说好的寒粼海风景呢？水流暗沉，一片荒凉，这里连鱼影都鲜少，和小蓝迪在海底课堂上学到的有天差地别。

　　远离这片阴暗的山谷后，他们发现了海族群飘忽的身影，小蓝迪振奋起来：“那么短时间，她到不了多远的地方，不是吗？”

　　齐琦若有所思：“我们遇上鲨鱼袭击……她十有八九被什么好心海族救走了。”她脑海中还有那些银灰身影的残留影像，他们的皮肤折射出耀眼的辉光，身形矫健，鱼尾修长。

　　“难道——是海豚？”齐琦心里大声唤起了那个名字。

　　小蓝迪的鱼鳍一把拽住她的衣袖，他的神情迫切，貌似有什么天大消息要告诉她。他的声音在空寂山谷里回响：“齐琦，你倒是看啊！”

　　齐琦在蝴蝶鱼迫不及待的指引下，定睛发现他们早已逃离了灰暗山谷的阴霾。海底的景象刹那间一片开阔敞亮，珍奇的珊瑚礁晃动着身影，掩映在生机勃勃的海鱼群中。

　　“我说，这才是真正的寒粼海。”小蓝迪满意地说。他们看见，寒粼海一眼望不到边界，海波浩瀚，不像风语海的狭小世界。

　　随处可见的绿藻丛间，开辟了许多迂回曲折的水路。不远处，又有海鱼纷至沓来。他们敛去了嘈杂的声音，一时间只听见鱼尾摆动的韵律，牵引着灵活的身躯掠过一望无际的低地。络绎不绝的海鱼群，鱼鳞的色泽在交融，在光和影中闪烁——在恍惚间汇聚成了贯穿海底的斑斓彩虹。

　　水路纵横交错，但终点都是暖阳照耀的尽头。飘洒的气泡与海族行色匆匆的身形相伴，鱼儿的迁徙，如同一场壮丽的海底大巡演。

　　“哇！”小蓝迪赞叹道。紧接着他一望身后，赶忙扎进海草丛。他和齐琦也位于一条漫长的水路，远处有浩浩荡荡的鱼潮来袭了，宛如飓风席卷而过，突兀闯入视野，顷刻间又消失在路末。小蓝迪捂住嘴，海鱼群，好像花了他的眼睛。

　　忽然，一条鱼嘴开合几下，冒冒失失地逆流游动，鱼群一下子起了些许混乱。“回去！”有海族厉声喝道。

　　“我们在日落前必须赶到那里，容不得在水路上耽搁……”细小而碎杂的声音纷纷说。

　　一群海鱼迁徙过后，这里安静得让人不习惯。这时，齐琦缓缓游到了空荡的水路中央，她诧异地说：“没想到你们海族这么有秩序。”

　　“那些鱼——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小蓝迪直通通地说，“反正在风语海，海族总是想往哪游就往哪游，自由得很。”

　　刚才海族的只言片语传到了齐琦耳朵里：“小蓝迪，他们今天还急着去哪里，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小蓝迪忿忿不平地说：“哼，齐琦，大清早你瞒着我捞漂流瓶，不让看看《海洋风声》，你自然知道。”

　　齐琦哈哈一笑：“只是为了给你弱小的心，制造好心情。”

　　“哼，你个自大狂——”小蓝迪生气了。同时他疑心自己隐隐惧怕的消息真的传出了。

　　小蓝迪瞪着皱巴巴的海草，尽管字迹很淡，但还是能让他慌张：“什么？‘寒粼海风声：鲨鱼突然爆发疯狂捕食行径，恐惧和无助席卷了弱小海族；在这个特殊时刻，海豚王国将避免与鲨鱼冲突，努力维护寒粼·风语海的和平。’”

　　“在灰暗山谷鲨鱼还袭击我们！”小蓝迪心有余悸地强调道。

　　“没错，很奇怪。鲨鱼是凶残，大海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听它的语气，最近，鲨鱼威胁到了寒粼·风语海族的生存。”齐琦轻抖金海草，自言自语般地说。

　　小蓝迪面色变了变：“齐琦，我和咪兔在芒雾禁地还受到了魔咒的侵袭，源头就是鲨鱼的老窝灰暗山谷！不过，这怪异之力只对本鱼有影响。”他拖长的声音很是郁闷。

　　“关于这股不明的魔法力量，菲璃也说过，‘那暗力在鲨鱼的杀戮中得到壮大’……总感觉，这会得到验证的！”齐琦仔细想这句话的意思。

　　小蓝迪细思极恐。

　　他们争论了一番，却没有结局。齐琦和小蓝迪继续在暗流涌动中漫溯，他们得与失踪的咪兔会合。

　　“这里挺不错，不愧是寒粼海！”这时，只听小蓝迪惊呼道。

　　“我们到了哪里？”

　　齐琦从没见过如此流光溢彩的珊瑚枝。它们每株都是让海族赞叹不已的奇珍，颜色鲜艳而繁复，或明亮，或柔和，均匀地闪着光，仿佛深海画卷中炫彩般的一笔，也很像制造珍稀宝石的原始材料。

　　枝条遒劲有力，屈曲盘旋，顶端向周遭铺散开来，好像无数海族上下浮游时定格的剪影。

　　珊瑚在海水流淌中拔节而长，最终层层叠叠勾勒出闪光的字——梦瑚岛。

　　这片海域仿佛得到了太阳的眷顾，它的上空海面，如同一泓流金。

　　小蓝迪一甩尾。

　　小蓝迪转头后，鱼脸惊讶不已：“齐琦，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海族！”

　　他们看见海藻丛中，忽地一群海鱼熙熙攘攘地窜出来，他们如同利箭，飞扑向纵横交错的珊瑚礁，转眼间隐没了踪迹，只留下气泡翻滚着。

　　视野中又出现一只怪异的船，悬浮在不远处，紧接着它“嗖嗖”地向梦瑚岛边界游来，影子越来越清晰。齐琦察觉到船身离海面近在咫尺，它的骨架像遗骸一般，裹满斑驳的水草——这是一艘人类的沉船。

　　海面在颤抖，它上下浮动。船身浸泡在海水中，而风帆露在海面上招展，倔强地鼓起。“簌簌”的海风驱动它在水下迅即前进，海的波纹簇拥在它旁边。

　　小蓝迪兴奋地说：“这船厉害了，寒粼海族们居然也有这样来梦瑚岛的！”

　　“砰——”一声脆响。帆船抛锚，风帆随之被拖拽着慢慢下沉，它沾的水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海水。那风帆沉没入水后，好似被压瘪了。“哇！”海族们惊叫声响起。是那帆船一时不平衡，向坚硬的岩石上冲撞过去。

　　“‘多非号’抵达梦瑚岛港口。”无数沉稳有力的声音齐声高喊。

　　就在这时，齐琦和小蓝迪身旁，敏捷矫健的银灰身影一掠而过，他们的修长巨尾有节奏地甩动，只为前往抢救即将侧翻的“多非号”船。

　　“海豚！”小蓝迪激动地说。

　　齐琦愣了愣：“真是他们！”

　　海豚熠熠生辉的鱼鳍笔直拽住船只的铁链，船如喝醉酒般晕眩地摇晃，又好像放慢的镜头。“咚——”海族乘坐的多非号漂行一阵后，稳稳地停泊在岩石上，尘土飞扬。“砰——”镶满海草的舱门大开。

　　“后退！多非号海族出舱！”一位海豚刹那间回头，对只顾观望的齐琦和小蓝迪喝道。

　　齐琦和惊呆的蝴蝶鱼闪避到海藻丛中。

　　船舱门还在不堪重负地颤抖。海鱼的尾不迭甩动，虾蟹挥舞螯，所有乘客争先恐后地涌出，挤压着彼此。身影如潮水般蔓延，划出延绵的圆弧，掠过伫立的海豚。

　　船里只剩下行动迟缓的海族了，他们在拥挤的船舱中声音嘈杂，急着找自己的同伴。气泡早已按捺不住地漂浮而出，迷了视线。愈发燥热的海水好像沸腾了。

待续

作者简介：黄馨媛，年6月出生于江苏省启东市，高一年级学生。爱生活、爱写作，钟情于文字。小学六年级暑假，开始创作童话小说，于年2月将《海世界传奇》第一部《寒粼·风语海》完稿。这本书已在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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