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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其树,顽强生命远胜松柏,却无松柏之盛名;其花,芬芳洁白不逊梅雪,更少梅雪之清誉。这便是槐——诗书典籍中鲜有提及的槐,在我的印象中即或有,也是与枯藤、昏鸦相伴(见枯藤老树昏鸦句),一派落寞落魄落难的形象。然而,世间万物,我独钟情槐树槐花。因为,是它伴我成长,伴我从故乡走到异乡,又伴我从已经成为家园的异乡走向更远的异乡。

孩提时,记忆伊始,便是故园那一树又一树洁白的槐花。在我出生当年,父亲从他任教的学校带回几段槐根,手植在房前屋后贫瘠的红砂土上。尽管他学中文、教中文,却丝毫没有联想到槐花的芬芳与冷艳,他想到的是:一则命贱耐旱,易于存活;二则根系发达,能够固水土、保地基;再则不算林木,可以让独自在家的母亲毋需经过生产队批准而自行砍作柴火用。不必责难父辈,当初的他们就这样现实,就这样琐碎,就这样无奈。几年后,稀稀疏疏的几株槐树在地下根连根,在地上枝并枝,不断繁衍生息,形成了槐树带包围了草房。再后来,槐树带变成了茂密的槐林。花开花落,春秋几度,槐林中渐渐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孩童琅琅的读书声,为黯淡的草房频添了几分生机。

我所就读的小学是一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刹,院内院外满是数人方能合抱的古槐。暮春时节,百花开完开尽之后,槐花方才从嫩绿的树叶中露出一粒又一粒乳白色的花骨朵,黍米大小,既羞又怯。再后来,便谦卑地一簇又一簇静静地开放,如洁白的珠琏般一串又一串挂满枝头。无论远眺,还是近望,叶如翡翠,花似雪玉,让古色古香的庙宇演绎成美丽的童话梦境。教室内,湿润的空气中不时传来阵阵槐花的清香,淡淡的,有俏皮的同伴将槐花采摘下来用作书签,从中找到了书香的感觉。教室外,更有勇敢的同伴攀上枝头,从槐树顶端摘下鲜嫩的还带着露珠的槐花,取其花蕊与人分享,甜甜的,口角噙香之余,槐花又给我们苦涩的童年注入了几丝让人难以忘怀的回味,虽是焚琴煮鹤,倒也不失童趣。而不好动的我多数时间是静坐在树下,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唐诗三百首》以及《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古典名著,或者写一些稚嫩笨拙的文字。槐花静静地开,静静地谢,花瓣在风起的时候,飘落在我的发际,停歇在我的肩头,留驻在我的书页,丝丝缕缕馨香更沁透我的心脾,陷我于无我之境界。

上了初中,由于新学校还没有修起来,我们只得在乡场临时租用的农家院落中上课,同时每天下午第三节课还要参加新校建设的义务劳动。就学条件比小学艰苦,家境也因为母亲积劳成疾、卧病在床而更加困顿。母亲常常念叨,活着拖累父亲,死了又担心娃儿受苦;而父亲则是忙完教学忙农活,不停地在学校、老家之间奔波往返,身为学校领导和教学骨干的他硬是每年送出了十几个中专生,当然无暇过多照管我的生活和学习。那时的我,很孤独,很无助,生怕一觉醒来,母亲就已经不在人世。而槐花依旧在教室后面的小山坡和乡粮管所用作操场的院坝外悬崖边静静地开放,隐隐约约带着些许忧伤。槐林中,一个形单影瘦的男孩,依旧托着书,既有唐诗宋词,也有数理化英,间或抬起头,让无比怜爱的槐花看到的是一张忧郁的脸庞和一双哀怨的眼眸。槐花亦有泪,洁白的花蕊带着晶莹的露珠,潸然而下,洒在我的身上以及灼痛的心坎上。同班的T哥早恋,族人都说他不若我争气,其实,我恋上的只不过是槐花而已。新学校终于要竣工了,尚未来得及搬进去的我们却又面临毕业离校、互道珍重。五四联欢晚会结束后,我们毕业班的同学们依然不肯散去,趁着皎洁的月色,齐聚在教室后面的槐林,席地而坐,拿出各自从家中带来的落花生、葵花籽、南瓜籽以及瘦肉干、豆腐干,边啃边谈,谈人生,谈理想,谈今后各自的打算和出路,而槐花依旧一树又一树静静地开落。不知什么时候,一些老师也加入进来,很是和蔼,全无往昔的威严。尽兴时,平素文静的女生们纷纷在伸手可及的枝桠上摘下槐花,编织成花冠戴在头上,跳起现场自编的舞蹈。翩跹舞姿中,人如花,花似人,让从来不曾留意她们的我也不禁暗暗称羡:她们居然是这样的美丽,青春原来是如此的美好。可是,一切仿佛刚刚开始,就已经匆匆谢幕,转眼之间,同学们就如风中的柳絮、雨季的槐蕊,各散五方,甚至彼此音信隔绝。

高中,学校后面依旧是大片大片的槐林,依旧有槐花伴我继续奔赴文学的荆棘路。熟记唐诗宋词元曲,追踪纪伯伦、泰戈尔、朱自清、石评梅、三毛、席慕蓉,任文学社长自办刊物、创作发表一些粗陋的文字,却始终没能登临文学的殿堂,反倒是让成绩一落千丈,差点没能冲过高考这座独木桥。伤心旧事,不提也罢。

大学,不知道是固执的我偏遇固执的槐花,还是固执的槐花跟定固执的我。学校历史不长、面积不大、设施不齐、层级不高、声名不显,可以说是该有的还没有,唯独不少槐树和槐花。四五月份,无论宿舍旁、教室外、球场边,还是憩园中、围墙带、后山上,都有一树树槐花依序开落。在槐花的纠缠下,我变得执迷不悟,重建了文学社并担任第一任社长,以《纷纷槐花入梦来》第一次让槐花成为我笔下文字中的主角,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无法逃避它、改变它,就只好去面对它、适应它。于是,本校出现文学三剑客——以小说冠艳的饶雪漫,以诗歌称雄的张夕彬,以及以散文陪衬的不才。这依旧是一个错误,只是没料到,会错得这般美丽而彻底。多年以后,当初的文友已经成为实力作家,而我仍旧是文学的门外汉、流浪儿,如同依然不大受文人雅士青睐的槐花。

参加工作以来,居无定所,从基层一线到单位机关,从大山深处到县城近郊,从远郊区县到繁华都市,先后三次搬家。每迁移一次,都是依依不舍地告别芳邻槐树槐花,然后又在新居再次与槐树槐花不期而遇。欣喜之余,却也隐忧:今生漂泊皆遇槐,令我颠沛莫非君?而立之年,不想继续羁旅生涯,便开始在钢筋水泥林立的大城市中找寻和构筑自己的家。挑来选去,看中了一个栽满了银杏而不是槐树的小区,也算是与槐树槐花的告别。装修好搬进去居住了大半年,五月初的一个假日,披着晚霞带着妻儿散步,居然又在小区后面的斜坡上看见一树又一树洁白的槐花。槐花静静地开放,大度地与曾经试图躲避它的我和好如初,并以美丽和芬芳慰籍我的心灵。掐指估算,去岁签约购房日,正是槐花缤纷时。

在大城市呆了五年,暮春时节,又被一纸调令派遣到比先前更偏远的区县工作,没有伤悲,没有喜悦,只有一颗感恩的心和肩头沉甸甸的责任。新单位的办公楼后、宿舍房前,同样是一棵棵高大的槐树以及挂满枝头的洁白而芬芳的槐花,让我感到一种别样的亲切。

一个雨后的周末清晨,漫步在办公楼与宿舍之间的泥泞小道上,路旁一株粗壮但树冠低矮的离群槐树引起了我的注意。独自孤零零地生长在乱石夹缝中,躯干矮壮,我推测是因为幼年坎坷形状,常无端被人野蛮地攀折,偏偏又怀着对开花结果的热望不屈不挠地生长。树身是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新的刀伤清晰可见,旧的疤痕凝结成痂,突兀如拳头,深陷似沟壑,俨然一张风雨剥蚀的老人脸,宛如沧桑岁月的精华浓缩与历史见证。老则老矣,却要执着地在青春的季节绽放青春的花蕾,花簇的重量和数量都超过那些青壮之树,真是弥老弥坚、愈苦愈美丽芬芳。开就开吧,却不计较在枝头时无人赏嗅,零落时只有与农家粪土相伴,那怕非诗非画,一概宠辱不惊。

在奔忙的脚步声里,在不眠的荧光灯下,在孤寂的办公室内,在枯燥的公事文中,华年悄然流逝,曾经细密的黑发一经梳洗,便一根根、一绺绺如槐花蕊般脱落。几声叹息,几许惆怅,几多块垒,此时此刻此景,面对槐花的恬然、淡泊,全化作无地自容的愧疚与羞赧:槐,作为物可以为了验证生命力的顽强和挑战承受力的极限而豁达适世,而我们作为万物之灵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私心杂念呢?

突然间,我想到了槐的另一个典故——“槐厅”。唐宋时学士院中有厅名“槐厅”,据《梦溪笔谈》记载:“学士院第三厅学士阁子,当前有一巨槐,素号‘槐厅’。旧传居此者,多至入相……”。今天,在我眼里有如碧空蟾宫,是极远极高极森的所在,非我所求;而“学士争槐厅”的旧例,让读书人斯文扫地,为大儒隐士所不齿,我亦不屑。只要是槐,毋论生在宫庭寺院,还是长于山野农家,皆要花香香、叶繁繁、影依依、树眷眷;只要爱槐,不管是出身富贵之地抑或贫瘠之土,也不区分是紫槐、白槐还是山槐、龙爪槐等何类品种,都会让它们走进梦中,走进记忆,走进人生。

槐,“怀”也,可令人生亲和亲近、怀念怀想之心,远有白居易的咏槐诗为证:“人生有情感,遇物牵所思,树木犹复尔,况且旧相知。”前些日子,心头疙瘩尚未解开的我与同样愁绪千回百转的L君相逢,三杯杜康酒穿肠,四行忘情泪掷地。L君是我一直看着成长起来的。初始业务底子不厚,但心脑、手脚都很勤快,肯学肯干肯钻研,为人拙朴善良,恰似当年同龄的我,让曾经乐于为人师却在现今又悔于为人师的我再次破例,敲打之,锤炼之,砥砺之,扶助之,唯愿他不再重复我过去的坎坷崎岖之路,而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一番脱胎换骨之后,璞玉归真,兰心慧质,被我自视为最是得意的散文佳作。然而,稚嫩的翅膀渐经风雨的洗练,正是可以鹰击长空的时节,我却无法亲自看到这绝美的画面,而他少了我现场的鼓励,也飞得也有些胆怯、踉跄和疲倦。对我而言,新的工作与其说是机遇,毋宁说是挑战,心境无时不刻不处于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和“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状态,焦头烂额之余,还得常常牵念他的前路。当时,我能做的事是拿出纸巾替他轻轻擦干眼泪,同样痛苦的我在那一瞬间才发觉:一个人发自肺腑生出怜惜之心想要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之际,自己的力量竟然是如此如此的渺小!

在我眼里,他就是槐树,他就是槐花,并且还是我无法移植、不敢私藏的洗尽铅华的槐树与槐花。置身时空的栅栏外,槐花还在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谦卑的笑容犹如那未曾改变的容颜,淡雅的馨香仿佛天籁清音弥漫在周遭然后乘风扩散至远处如黛的青山、似血的残阳。此刻还在忙忙碌碌的L君啊,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槐树、槐花,还是你,先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的苦痛,才有日后“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惊喜;先有苦难、挫折、孤寂,才有未来年复一年的美丽与芬芳。

槐,槐花,还有L君,你们都不孤单,因为,我亦是槐,我亦是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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